槟城坐落于马来西亚半岛西北,其首府乔治市是多元文化融合的典范。不同文明在这里落地生根,在岁月的长河中交汇共生,孕育出独特的民俗风情和城市景观。2008年,乔治市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漫步城中,处处可见多元文化交融的特质。
清晨的南洋咖啡香气尚未散去,我已伫立于静谧肃穆的圣乔治教堂门前。这座典雅的白色教堂始建于1818年,融合了维多利亚建筑风格,高耸的哥特式尖塔和十字架直插云霄。在这座新古典主义风格的教堂内,我从清晨徜徉到晌午,直到耳边传来悠扬的清真寺宣礼声。彩色玻璃折射出的斑驳光影与穆斯林礼拜的召唤相互晕染,恰如槟威海峡的潮水漫过了不同文明的滩涂。
“五脚基”是乔治市颇具代表性的街头景观。当地建筑物前,常有一条至少5英尺宽的走廊,走廊由立柱支撑,形成半开放的空间。五脚基既有罗马柱、圆拱形窗等西方古典建筑特征,又有回形花纹等中国传统装饰。这些走廊不仅为行人遮阳挡雨,也是人们日常社交及商业活动的场所。在这里,能品尝小摊贩们热情售卖的马来沙爹、印度抛饼、福建虾面、泡芙蛋挞,聆听不同族群用马来语、泰米尔语、华语、英语谈天说地。五脚基成为乔治市多元文化在建筑景观的生动体现,流连其间,我得以管窥多元族群共生共栖、相辅相成的文化切面。
午后的骄阳把我推入侨生博物馆。这是一座融合了中式木雕、英式地砖和马来式配色的建筑,上千件收藏品生动还原了19世纪末峇峇娘惹的生活方式。明朝移居至此的闽南华人与当地人通婚所生的后代,男性称为峇峇(音“巴巴”),女性称为娘惹。他们在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吸收马来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精华,融汇后产生崭新的峇峇娘惹文化。众多展品中,精美的娘惹装格外引人注目。那精致的刺绣与鲜艳的色彩既承载着对祖籍国文化的记忆基因,又融入了南洋的独特风情。眼中所见,是娘惹装的凤凰刺绣图样和纱笼裙的巴迪蜡染纹样,耳中所闻,是围坐闲聊的老娘惹夹杂着闽南语词汇的马来语,我忽然懂得,所谓“峇峇娘惹”或许是把乡思熬成椰糖,拌进斑斓叶蒸成了娘惹糕。
行至黄昏的姓氏桥,海风送来温软动听的闽南语。闽南华人移民以独特的文化塑造着乔治市的肌理,姓氏桥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18世纪末19世纪初,闽南华人来到槟城,他们以姓氏为纽带守望相助、患难与共,向海而居、捕鱼为生,这些聚居区也以姓氏命名。踏上姓周桥,脚下的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在轻声诉说华人在这片土地上努力打拼的往事。桥两边的木屋有的是民居,有的则改造为店铺。我信步走进一家小店,店主是一位和蔼的华人老伯。他热情地与我攀谈,用带有浓重闽南口音的中文向我介绍姓周桥的传统习俗。祖籍国的文化基因至今仍在这里传承。在中国福建一带,早期的猿猴信仰结合《西游记》中的艺术形象,逐渐演变成了“齐天大圣”文化。而姓周桥口的清岩宫里不仅供奉着槟城最大的齐天大圣像,每年农历八月十六,居民们还会举办盛大的活动,庆祝齐天大圣诞辰。
听到这里,万千感慨交织于心。姓氏桥不仅是华人的居所,也是他们守护传承中华文化的载体,更是中马两国文化交融的佐证。在阵阵海浪的轻声吟唱中,百年木桩群仿佛化作活字印刷版。一个个姓氏漂洋过海,在海水的浸泡中焕发新生。
在归程的飞机上重温《槟榔屿志略》,清末名医力钧笔下的南洋在我眼前愈发清晰。当舷窗外最后一片槟榔树林隐入云层,圣乔治教堂的希腊式圆柱、五脚基下不同肤色孩童打闹的笑颜、侨生博物馆中娘惹新娘的凤冠和姓周桥那被落日染成老普洱茶汤色的木板历历在目……乔治市就像一本诗集,每一个诗行、每一个韵脚中都是一个和而不同、多元共生的故事,引人入胜,掩卷难忘。
《 人民日报 》( 2025年04月11日 17 版)